御前带刀刺尾鲷

在最后一日来临之前继续吧

【鲸组】恩底弥翁(10)

第十章

极地在他的记忆中曾经非常美丽。

埃米尔没有去过北极点,他最远只涉足夏天的斯瓦尔巴群岛。即使是北极,夏日的阳光也足够温暖。偏远且往来航班受限的北极营地是理想的受训地点,远离人群,减少接受的刺激与干扰。这种封闭式群居生活对于分外看重隐私和距离的北欧人来说不那么好过,但总的来说,岛上生活是一段难得的回忆。他能清楚回忆起早餐中切开涂上黄油再撒满白砂糖的面包味道,闲暇时他会和游客一起坐船去看海豹和鲸鱼,在山岭上寻找北极白石楠,相册里都是海雀燕鸥和欧绒鸭。

埃米尔在岛上度过两个不连续的夏天,认识三十二个向导,八个当地常驻教师,寄出十张明信片,写完五篇实习报告,最后经历一场严重的流感差点被立刻遣返。北极的两个短暂夏日是他离烦恼最远的时候,有那么多新东西要学,周围都是熟悉的人。

他曾在妈妈每个月算小店进账叹气时问:“为什么大人的烦恼那么多?”

“因为他们能承受的越来越多。”

十七岁后的那两年直至今日,他再没机会为了去看一朵北极白石楠翻山越岭。

在朗伊尔城,向导学习的第二件事是保守秘密,第一件事是如何开枪吓跑北极熊。

单纯的情绪没有意义,快乐只是快乐,悲伤只是悲伤,但与周围环境、被观察者的行为结合,就能透露出很多信息。最简单的实例是被观察者正面对着胡萝卜,同时产生厌烦情绪,那可能说明他挑食。但如果是同期向导正与被观察者接触,此时观测到亢奋情绪突然高涨对双方都很尴尬。

这一切包括暗恋、胜负心和嫉妒,还有不少可能实施的打击报复与残酷黑暗面。一个月过后所有人都很佛系,没有恶作剧,因为实施前就会被看穿;没有惊喜,因为所有人都知道,唯一需要预防的是抑郁和流感这两项,前者是传染性情绪,后者是传染性疾病。

每年冻土融化都会使古老的病毒暴露在外,封闭式的教育加上特殊环境,疾病爆发是最值得防范的严重事故。埃米尔不幸在第二学年被感染,隔壁病床被隔离的向导来了家属探望,他抱怨自己上颚疼,吃不下家人给他削的苹果块。那些嫩黄色水果块整整齐齐码在盘子里,是哨兵或厨师的手法。

“真可惜,你会错过实操课”,导师在客套安慰了几句后对他说,“越早知道要面对什么就能越早作出职业选择。”

“不过没有关系,明年可以补上”,他继而为学生提供补救方案,“比你年龄大的向导多的是,一样来得及。”

次年在教室屋顶透明的圆形玻璃下,投下的光线正好落在环坐的学生之中,导师的白发与逐渐后退的发际线在阳光下交映生辉,圆形中还有一名穿着蓝色制服的哨兵,服装颜色的差别让他不自觉就会成为众人目光焦点。

圆形教室里的向导年龄可以从二十岁排列到十岁,导师上课前又将已重复过无数遍的话语再讲一遍:仅限今天,他接下来都会以哨兵举例,哨兵即是你们未来的敌人也是你们的伙伴和朋友,他们会受同样的训练控制感情,向导要做的只是更深一步,更快一步感觉到,必要时还需要挖出旧疮疤。

他很不合时宜地问了一句:“为什么向导觉醒的时间有早有晚,但是从来就没出现过二十岁刚觉醒的哨兵?”

导师的沉默让他觉得自己问了一个很不成熟的问题,幼稚程度类似于为什么人老了就会死。

“十年前”,他说,“二十岁之后觉醒的哨兵都需要第一时间送进医院急诊室,别谈工作,他们能不能撑过半年还是个问题。今天有人来看望你。”

说完这句话他就走了,留下埃米尔一个人。他刚刚吃完药,哪里都不疼,没有资格说出因为上颚还是喉咙痛所以吃不下东西的话,当然他也没有那么好的削苹果技术削出一盘整齐的苹果块给自己吃。

卢卡斯出现的时候埃米尔被吓了一大跳,他甚至很心虚地看了看周围是不是有人在注意他们。然后偷偷地把只咬了一口的苹果放回了桌上:“为什么你来了?”

“因为我在休假。”

“休假?”哨兵的休假都很珍贵,而且他们大概率很宅,他本以为卢卡斯会在没水没电与世隔绝的小木屋蹲一个星期,带足鱼饵和纸质书。

“对。你想吃什么?”哨兵环顾一圈,目光落在苹果的牙印上:“苹果?没问题。”

苹果削八块,去籽,尾部切平,红色外皮削出一个V字缺口,两片果皮微微翘起,就像一只兔子的耳朵。哨兵削完一个又去拿第二个,兔子形状的苹果块一只一只放在盘子里堆成金字塔那么高的形状。

埃米尔为哨兵削水果的技术感到深深的震惊:“为什么是兔子?”

“出外勤的时候一个亚洲哨兵教的。或者换一种削法,你想不想要苹果花?”

埃米尔觉得自己也不是那么成熟,他一点也不羡慕有削好切块的苹果可以吃,但他羡慕可以随便挑毛病,抱怨苹果太硬,要吃软的东西等等底气。但他还是乖乖把盘子里面所有兔子形状的苹果塞进嘴里,为了避免他的哥哥感到骄傲,埃米尔同时忍住了其他带有表扬与感谢词语的话,不然卢卡斯一定会再给他来一盘苹果,多到他吃不完。

他很疑惑到底哨兵是怎样的人才能每次都将精细工作完成得如此标准一致。哨兵眼里的世界埃米尔第二年才看到。实操课上导师客客气气请哨兵伸手,为了示范,将视觉与听觉敏锐度调到最高,好在他协助下完成哨兵与学生的共感。只是简单的共感,就让年轻向导们倍感压力。

在伸手前,地板是棕色木条拼接的,接缝的颜色更深,墙壁是白的,一部分墙纸是蓝色的,墙上挂着的油画装在金色画框里。

现在所有颜色成倍增加,他能看见墙壁上粉刷不均匀的每一块深浅不一的白色,画框上有很多细小划痕,地板上树木的纹理颜色更是眼花缭乱。

声音一点一点增加,呼吸声,说话声,鞋底与地板摩擦声,他最初疑惑为什么会有鼓点的声音,听了一会才明白,那是心跳声,三十多个心跳声以不同的节奏跳动着,就像一片鼓点。

声音与光线的海洋逐渐扩大,他觉得自己正在沉没,逐渐窒息。

 

他被摇晃着从梦中惊醒。睁开眼睛,哨兵近在咫尺。

“我睡着了?”回想起梦里巨大的噪音和炫目白光,眼前单调苍白的世界居然让他觉得安慰。

“我们需要先翻过这座山,之后就能休息。”哨兵误解了他意思。

卢卡斯已经将背着的东西都绑到了雪橇上,系带用的是裁成长条的帐篷。还附带两副滑雪板。

埃米尔最后看了一眼半塌的帐篷内留下的笔记。

大部分都是普通的记录,关于他们如何找到了飞船残骸,又是如何发现了游客是因为失去氧气而死的结果。

尸体惊人地新鲜,其中一页记着,这里显然是无菌低温的环境,保存得非常完整,如果我们回去马上报告,家属还能完整地将他们带回去安葬。

埃米尔翻过一页,这本笔记记录了一部分海水的检测结果,用了一个触目惊心的比喻:都是乱七八糟的东西,感觉就像地球生命出现前的肉汤。

还有边角上的涂鸦,用不断重复的圆弧画了一朵形状优美的花朵。

埃米尔觉得胸口又闷又堵,发不出声音。过去的事情想起得太多太频繁,是否是精神不安定的征兆?他从药瓶里倒出一片白色圆形的药片,沿着中间的凹槽掰成两半,吃掉半片,另外半片放回瓶子里。

他们先将雪橇推上最高点,然后助跑一段,跳上去,雪橇从山坡上飞快滑下就像一只轻盈的大鸟。

他觉得自己内心分成了两半,有一部分的他如释重负,想要放声大笑,另一部分仍然如履薄冰,疲惫异常。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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