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前带刀刺尾鲷

在最后一日来临之前继续吧

【鲸组】恩底弥翁(9)

第九章

有时埃米尔会困惑于自己为何在此。

四面都是冰原,如果有什么变化,只是冰层起伏的高度,它们形成一系列小小的形状圆滑的山坡,连接成绵延不断的冰川,冰雪筑就的山川一直绵延到远处,放眼望去似乎都是白色,为了不至于患上雪盲症,他们一直戴着护目镜。如果用山川来形容这里,那么它太过平坦,但用平原来形容也不恰当。

卢卡斯走在前面为他带路,埃米尔怀疑哨兵和野狼狐狸有类似的技能,能够看见普通人肉眼看不见的事物,在平淡无奇的旷野辨别方向。这一路上除了冰雪还是冰雪,就连苍白太阳投下的光线都仿佛静止。

在沉默无言且持续的前进中,单调的景色有时会让他陷入短暂的恍惚,这里比任何地球景色都要单调,就像建模粗糙的游戏。真实的极地绝不是这么单一的景色,瑰丽雄伟的冰山折射出宝石和水晶一样透彻的蓝绿色光芒,破裂的碎冰漂浮在海面上构成致命陷阱,水下有鱼群有独角鲸群发出声响,淡黄色和白色的北极熊在冰面缓慢地走动。更不用提向南一些,到了春天,苔原上花草丰茂,灰橄榄色的极北柳莺在灌木细小的枝条间发出细细鸣叫,抬头还能看见燕鸥飞过。

但是这里只有大片大片的白色,没有生命的气息也没有其他声音,呼吸声在寂静中被放大数倍,加上碎冰在脚下压实的嘎吱声,让他不自觉将自己的外在影像想象成某种披着皮毛的动物,麻木地全凭本能迈动双腿。

在呼气吐气的声音中,为了保持清醒,他开始整理思绪。首先从回想自己是怎么来到这里开始,一架民航航班坠毁在这颗星球,派遣调查的小队在这片了无生趣的荒原上几乎全军覆没,归来的哨兵带回了这个噩耗便陷入昏迷,他们是第二支来到这里的外勤小队。目的就是为了弄清前一只外勤小队丧命的原因。

这就是他能掌握的全部事实,在地球上一切明晰清楚,但来到这里之后,一切都蒙上了一层白雾,看不真切。问题接踵而至,答案却少之又少,在一次类似雪崩的事故中,同行哨兵突然转变态度将他踢落悬崖,随后他被独角鲸吞下却意外与他失踪的哥哥重逢。

一路走来一直都是下坡路,终于有了一线转机,虽然埃米尔至今没有弄明白是什么机制发挥了作用,走在前面带路的哨兵从外表和行为举止都没有异常,他调正埃米尔匆忙中戴歪的护目镜,给他带路,他们会一起离开这里,回到地球上北端的那个小国家里。

一切似乎充满希望。

 

这里的地形和他们当初登陆的地点不同,雪原上不再有树木,取而代之的是高高低低的小雪坡,雪都冻硬了,他的靴子没有抓地设计,必须小心前进才能不滑倒。

为了让他节约些体力消耗,也为了走快一些,哨兵主动承担了三分之二的负重。遇到容易滑倒的特别光滑的地面,他还会回头伸手扶向导一把。

简直就像在进行北极探险,埃米尔想,自从人类可探索的范围从地球扩大到太阳系再进一步扩张后,去往另一个星球在技术上已经不是什么难题,除少部分在地面执行警备任务的哨兵外,大部分哨兵都与冒险家有些相似。准备上几年几个月的物资,带上勘探仪器,去往未知土地,绘制出新的地图,采集新的物种(如果有的话),哨兵作为一项职业,在外勤小队内再调动人员,就能包含以往意义上的随队医生,动物学家,自然科学家,水手和船长。

埃米尔从水壶里面喝了口水,呼出的气体已经变成了白雾,他觉得温度好像越来越低。低温往往是危险的象征。

他看了一眼缝在外衣上的圆形表盘,时间,温度湿度都在同一个框内显示,用不同的方式读取,温度并没有显著变化,埃米尔又敲了敲表面确定它没有坏掉,最后他想可能只是他精神紧张的缘故。

极地这个词一度象征着未知的恐怖,在成功者出现前,历代探险家想穿越北冰洋,最后的结果大多是肺炎,坏血病,饥饿,最后无功而返。更有甚者,船员饥寒交迫,最后在崩溃的绝境中开始以同伴为食。

当埃米尔不自觉开始调整呼吸时,他才发现他们正沿着一条弧形路径一直往上走,苍白的太阳正在海平面上半沉半浮,回头看才能发现经过一天的行程,他们已经走到了一个相当高的地方。

“你能看到那个黑点吗?在那个凹下去的地方”,卢卡斯指给他看,他扶住向导的肩膀,调整了他身体转过的角度,埃米尔呼出的白气在卢卡斯手背上迅速消散。

“能看到。”

“我们接下来就要去那里,上一队中途停留两次,这是第二个营地,纸质笔记和不少东西都留在那里,本来是为了记录调查发现和保存样本建立的。”

“那里有什么东西我们需要?”

“我恐怕没有现成的东西。但是有工具”,卢卡斯说,“这是类似山脉的区域。拆掉一些,再装起一些,我们就能有一架雪橇。”

雪橇,埃米尔默念着这个词,他不知道自己哥哥是什么时候学会做这个的。商店随处可以买到滑雪板,做雪橇这项技能显得有些多余,除非你面对着什么严峻情势需要自己动手。

这是冒险家和哨兵相似的另一个方面,虽然两者看起来都很了不起,但是都是做着一些可能很实际的工作,有时他们清洗衣服,分割生肉,用盐腌制猎杀的鸟类。等级更高一些的冒险家为了自己的名誉会呵斥甚至虐待船员,霸占其他人的发现为己所用,水手们只是为了薪水工作。大部分哨兵也只出于同样目的。坐在办公室里面远离高温极寒,高声喝令的只有少数人,而且他们也不一定是哨兵。

当埃米尔极力保持平衡走完了这段下坡路,能看清细节后,他发现帐篷里面意外地完整。

“这里发生过什么?”他低声问卢卡斯。

“那是结束搜查飞船残骸的第二天,我们选择了这里作为扎营地点,点起火,整理各种物品,包括非常完整的遗物和记录的影像资料。”

“那些我都……知道”,埃米尔很清楚那些,他一张一张看过复印件,有的还是原件。根据从飞船带回的破碎相机和标牌,哨兵们推测出了部分细节。确实是航线和引力设置出现了失误,他们将这一发现简单地记录在资料内,随后开始寻找记录仪和拼凑遗物,一个一个按着名单确认乘客身份。最后记录仪和部分遗物都成功带回,他们分两次运输,完成运输任务的哨兵先回船上,卢卡斯是第二批,他需要监督剩下的哨兵工作,理所当然是第二批。

但是完成运输任务的哨兵都没有回到飞船上。

“有两件事情没有记下来,本来是预备回去开会讨论后再进行报告的。需要提到的是,我们找到了坠毁的飞船,当时这里的大气环境中没有氧气,但由于飞船内部完整性,乘客在飞船内还有部分供氧。但是氧气在由于飞船裂缝不断泄露,他们只能撑几个小时。”

“也就是说。”

“死者在落地前都是活着的。他们有的人清醒地耗尽了氧气,有的人已经陷入昏迷。从挣扎痕迹可以看出来。”

埃米尔说不出话,他难以想象眼睁睁走入死路的心情。

“我们看到的是整船人丧命的事实。之后无论是调查还是取得遗物都非常顺利。还有空余时间采集这里岩石和海水的样本”,卢卡斯继续说,“我让负责运输的共感者先回去,这批断后。但是。”

他掀开帐篷,展示出纹丝未动的生活图景。水杯和拆开的包装袋,写到一半就搁下的笔记和完好的燃料炉,炉子上还搁着铝合金的锅子。

就像时间在此凝固,那些队员们只是离开了几分钟,笔还等着他们拿起来,锅子还在加热食物。

“他们在夜晚的时间,割开了帐篷,然后再也没有回来。”

“没有发现尸体,连衣服的碎片都没发现”,卢卡斯说。“就是在那个时候,我们在周边搜索,在搜索中又有一个哨兵陷入昏迷。最后我带着那个哨兵回到飞船时……”

然后发生的事情他们都知道了。

埃米尔问:“那为什么你要杀掉……”他顿了一下,其实内心不愿说出这个词,杀掉导航员。

“那是一个预料之外的事情。你不知道我们看见了什么东西,他已经和失踪的哨兵变成了一样的东西。”卢卡斯放下帐篷,开始从帐篷上大片大片割下结实的布料。

“变成了什么?”

卢卡斯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张开食指和拇指比划需要裁剪的宽度,只是回答说:“他们被带走了。”

并不是从某种形态变作另一种,而是被带走,那么意思就是,哨兵们再度出现时,已经没有实质性的证据表明前后变化的联系?还是说独立意志已被剥夺,他们变成了没有意识的精神体,永远游荡在这片外星孤独的土地上?

他想起那头行为怪异的北极熊,那个声音一直压在他心里,让年轻的向导感到刺骨的寒冷。

“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他搓了搓僵硬的手指。

卢卡斯正在绑着雪橇骨架,他停下手里的动作,伸出手拍了拍埃米尔的肩膀:“这个工作量不需要,帐篷没拆的那个角还能挡风,去休息。”

哨兵的动作快而精准,埃米尔只能听他的话走进帐篷里,在背风处蹲坐下来。

没有半点征兆,健康,精神放松的共感者们,在深夜割开帐篷走向了死亡。

这里没有青色苔藓与散布其中的细小花朵,没有天空中飞过的候鸟,更不用说北极熊和海豹等等大型动物。

空荡荡的帐篷一角被风吹起,拆去一半的骨架显露出来,像只内腔掏空的动物,只有外部作为毛皮的薄薄一层被留了下来,内里最重要的东西已经被这片土地吞吃殆尽。

此刻他站在远离地球十几光年的地方,比半人马座阿尔法星更遥远五倍,无边无际白雪覆盖的土地却令他想起地球百年前无数冒险者丧命的两极。埃米尔看着白茫茫的荒原想,如果这里是极地,这片白色就像死者的尸衣。

TBC

评论(5)

热度(4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