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前带刀刺尾鲷

在最后一日来临之前继续吧

【鲸组】恩底弥翁(15)

第十五章

第一个向导是骗子。

向导出现的时间晚于哨兵,初代哨兵作为病人像杂草一样在世界各地陆陆续续出现,而向导就像深藏泥土中的植物根茎,需要顺着枝叶往下掘地三尺才能暴露在公众视野中。

世界上第一个真正的向导何时出现,做了什么,已经无迹可寻。能查到的记载中,第一个广为人知的向导是一个骗子,没有行医执照却装成医生利用向导能力开设诊所,专门用于哨兵的治疗借机收取高额费用。最后欺诈事发暴露,作为第一个有记载可寻的向导他死于暴乱之中。

向导和哨兵到底是什么关系,这个社会问题太复杂显然超出他的解答能力。

浪漫关系?

从属关系?

合作伙伴?

没有一个合适的形容词能够准确概括,哪里有一个词能简单概括数千万人组成的团体。

劳拉已经恢复到能用不输给他们的速度在雪地上跋涉。修修补补的工作需要耐心但是并不难,埃米尔嚼碎嘴里的药片,他多给自己加了半片药,为了遏制意外出现的晕眩和恶心。

普通的修补工作已经让他开始觉得吃力,这不是一个好兆头,他努力思考一些事情好让思维活跃起来,他甚至有点羡慕劳拉和指令长,如果他倒在这里,无人能将他的任何遗物带回去。

哨兵与向导匹配制度是一次错误的实验,她是错误实验的受害者。埃米尔不能理解制度没有足够的利益推动要如何施行,从没有听说过医生喜欢和医生结婚,教师喜欢和教师结婚,即使经常共事会增大接触概率,只有哨兵职业具有择偶特殊性也说不通。

他在书里读到过的实验数据证明,哨兵和向导之间能建立某种特化的感应,根据这条特化的通道,向导对哨兵感官的调整和哨兵精神的稳定性都基本可以提高30%。这算是唯一的优点。不过这与向导中公认的共情准则相悖:评价向导时,将自己从对方情绪中解脱出来的能力与迅速共情的能力应放在同等地位考量。

或许不该从向导角度来思考,应该从哨兵的处境着手。哨兵是否偏好于选择向导作为自己的配偶?

埃米尔发现,尽管他与很多哨兵共同工作过,住在隔壁,同一个食堂吃饭,在偏远哨所为了打发时间玩牌,住在隔壁,他也根本不知道哨兵如何看待向导。可以拿他哥哥做参考,但是私人感情掺杂过多,得不到客观答案。

他知道有一个哨兵,没有刻意去追求向导,他和妻子结婚后很快有了第一个孩子,但是第二个孩子出生时哨兵即将退役,他抱怨起自己早逝的事业,对过去的选择懊悔。他的两个孩子,一个是哨兵,一个是向导,那个身为向导的孩子就站在这里。

在餐馆吃饭时,卢卡斯曾经对他讲起埃米尔早已忘记的婴孩时代。据卢卡斯所说,他小时候睡着的时候喜欢抓着毯子,哭起来和电视里看到的其他孩子一样大声,妈妈把婴儿床安置在起居室,方便照顾他。卢卡斯放学和周末的时候也会担负起照顾埃米尔的工作,只要一边摇晃摇篮一边旋转婴儿床顶部的风铃,躺在婴儿床里面的埃米尔就会咯咯笑着伸出手做出想抓的动作。

“你还特别喜欢一只帕芬玩偶,咬得上面都是口水,后来你三岁的时候它旧得不能再补了,我和妈妈找了很多家玩具店才找到一模一样的。”

童年场景中唯有父亲的位置缺席。“他听不得婴儿的哭声,搬回哨兵的单人宿舍住,退役之后就跑去卑尔根追求艺术了。”卢卡斯淡淡地交代前因后果。

“不过在那之前他们吵了几架,大概是有关出轨之类的老一套,他改主意了,想找个向导。”

“如果他只是想要向导,为什么不一开始就去找一个向导结婚?”

埃米尔没有见过父亲几面,他曾经希望说服他不要在卢卡斯的冷冻协议上签字,但是他在约定的时间回到老屋时,父亲早就离开了,他或许从来就没把小儿子的请求与大儿子的性命放在心上。

院子里面的植物很久没有人打理过了,无序却不荒芜。埃米尔站在一地杂草中间望着黑漆漆的窗户,他想起他的婴儿床放在父母的起居室,说不定直到他们离婚,这里都没准备好他的房间。

埃米尔讨厌回忆那个站在庭院里等待的黄昏,他抬起头,就像那个寒冷的夜晚降临之际,露水开始凝结,有一滴水落在他的脸上。

 

“下雪了?”就算再发生什么也不能算作奇异,这里有人死去,有人改变,动物口吐人言,而人失去言语。

只是下雪算不得怪事,即使手套上未融化的雪花也是熟悉的六边形。

他们已经离目的地很近了,一路走来没有受到任何阻拦,他们再没有别的目标,只能前进,前进,心无旁骛。

唯一的怪事是一群燕鸥从头顶飞过,据哨兵的说法,不止燕鸥,他们还听到了北极熊的喘息声,积雪飞溅的声音,有不止一种动物在向着与燕鸥相同的方向奔跑。

正好与他们前进的方位相同。这是巧合吗?细雪飘落,微风吹拂,天空逐渐染上灰白色。

风声越来越大,耳边呜呜声开始彰显它的存在感,两位哨兵看了看天气,卢卡斯先开口:“起风,下雪,我们要走快一些。”

“暴风雪?可能吗?”

“不,我担心的是另一种天气”,卢卡斯说,“白化天,没有错,就是南极常见的那种。”

比起北极,南极的风更加猛烈,在埃米尔的想象中,冷气流就像松饼上的糖浆,中部隆起的高原就像松饼顶端,琥珀色液体沿着松饼顶端的弧度慢慢流下来,所到之处摧毁一切。

废弃的飞船残骸已经近在眼前,从中部折断,像一只被蜘蛛咬做两半的蜻蜓。领航员驾驶的飞船则降落在相对较远的地方,他们没有时间绕路了,只能尽力往最近的遮蔽物靠近。

天空的颜色更深,雪更大,他们开始小跑着前进。气流变得强烈,风打在脸上,轻柔的雪片变成了刀刃,埃米尔觉得脸上很疼,但他只想跑得快些再快些,在暴风雪将他们吞噬前赶到飞船船舱里面去。

为了抵御强风,最后几步他是背对着舱门倒退着走的,至少被强风割伤的痛感没有那么强烈,风吹得他几乎挪动不了。空气中的冰晶反复散射,天地间都是白茫茫的白色,最后他仰面摔进船舱里,看到的最后场景就是天地间仿佛不会停止的暴雪。

再度睁开眼睛时,眼前依旧是一片白色,他不再身处自己的过去,而是亡灵的过去,机舱中坐满了乘客,男人女人,老人小孩,带着身份牌,软绵绵靠在座位软枕上,手指微微蜷缩像是想握住什么东西。倒垂的氧气面罩像一束一束橙黄色的干花,花朵覆盖住人们的面部,只是植物不再从根部伸出根须,反而从花蕊探出细丝探入佩戴者口鼻。

他知道自己在做梦,因为眼前一切都不可能是真实图像。应急灯还亮着,两侧惨白的灯光落在他们的头上,黑色金色棕色的头发都镀上一层薄薄的圆形光环。他们看起来像是安详地睡着了,缺氧会导致昏迷,这就是所有乘客的最后时刻。

发生了什么?

做点什么,他下意识对自己说。

但是要做什么,他又自我反驳,你除了看着什么都做不了。

是那个神秘生物向人类传达真相还是他无意闯入了不能进入的区域?他看着人们头顶冒出一丝一丝蒸汽,像歪曲天线又像微弱火焰,他们沉沉睡去,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种形式的活跃。墙壁生出藤蔓,长发披覆彩色矿石,皮肤上长出半透明的金黄细丝,孩子们的头顶飞出飞鸟。

转瞬之间,这里已经充满极地动物,失去了人带来的生气,马上又填充了另一种生命,动物形态的精神体环绕在他身边,小巧的鸟喙啄着他的手指,北极熊蹲坐在远处朝他望来。

他没有见到梦中没有名字无法言语的怪物,但它就在这里,它的呼吸深沉,它的目光无处不在,透过所有旅客的眼睛注视着他,它没有情感,它的悲伤、怜悯、轻蔑、愤怒均来自折射返照。

TBC


评论(4)

热度(46)